第二节

过了两天，荷花就来听消息，梅花还打着吊针。

梅花把梁栋的话给荷花说了一遍，荷花听后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道：“梅花姐，这事你必须做主。”荷花凑近梅花的耳朵小声说“我知道你是个把名声看得比命还值钱的人，你那天和吴医生说的话我可是全都听到了，咱们姐妹一场，也挺不容易的，只要你应了这门亲事，我这嘴就比缝上的还结实。”

梅花闭上眼睛，半天一句话都没说。房子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只有吊管中的药液滴嗒滴嗒地往下掉。

过了一会梅花睁开眼睛说道：“要是紫藤不愿意呢？”

“梅花姐，这就得全靠你了，孙悟空七十二变还不是在如来佛的手心里攥着。好姐姐，为了我们两家的将来，为了孩子们，你还是权衡权衡吧，你的话就连梁大哥都得听，紫藤就不带说了。”

梅花又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流了出来，一种被人要挟的屈辱感涌上心头。突然，她想起了二十年前菊花曾给她说过的话，欧阳云出事以后，长贵发现绑木架子的绳索被人松动过，而架子是先一天下午长贵下班前亲自搭的，当时荷花家的其他人都去亲戚家了，只有荷花一人在家，长贵事后问荷花出事的头天下午下班后干活的人员中有谁回来过，荷花回答没有，又问有没有来过其他的人，荷花还是回答没有。后来少康出生以后，长贵推算了一下荷花怀孕的时间，觉得荷花没有说实话，吴勋可能回去过，遗憾的是当时没有报案，他一直自责自己对不起大哥欧阳云，因为此事人命关天，他不敢说无根据的话，但心里一直想解开这个谜。

梅花想到这里，她睁开眼睛看着荷花轻轻地说道：“好吧，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也问你一件事，只要你对我说实话，我就答应这门亲事，同时我也将为你守口如瓶。”

“什么话，你问吧，我会给你说实话的。”

“二十年前你家盖房子的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怎么了？”

“欧阳云出事的前一天下午，吴勋下班后又回去过，有这回事吗？”

荷花迟疑了一下，心想现在结婚都这么多年了说说也无所谓，于是说道：“有，我们只是亲热了一会，我敢发誓这与欧阳云大哥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如果能说说当时的情景，有无关系我一听就能明白，用不着你发誓。”

“我承认吴勋给我家盖房子时候是我看上了他，那时二层楼房盖在院子中间，前院还有几间老房子没拆，我们在房子里亲热了一会，吴勋说要到后院去上厕所，我就在房子里等着，他去了一会了还没回来，我就穿好衣服出去看他，只见他一只脚踏在盖房用的架子上，一只脚在地上，我就说‘你磨蹭什么呀，人家等了半天了，你还不出来。’他说‘来了来了，脚上踩了脏东西，在架子上刮一刮。’说着就回到了屋里，他说怕我父母和姐姐回来撞见，就早早走了。当时长贵哥曾问过我，我心虚没说实话，那是因为害羞。你想一个大姑娘家还没结婚就跟人家那个，叫人知道了还不羞死人。这件事难道与欧阳云大哥的死有关系？”

“也许没有吧，那只有天知道。”梅花用一种取胜的口吻说道，同时她从荷花的表情中已经看到了她的问话所取得的效果，如果与吴勋有关系，其中的分量荷花是掂得出的。但她觉得毕竟这是与命案有关的事，没有根据是不能随便胡说的，因为绳子松动一事也许荷花根本就不知道，所以她赶紧补充道“不过我们姐妹一场，打断了胳膊连着筋，提起圃篮斗动弹，这二十年前的事大家都忘了，今天你说的这事我就当没听见，以后咱们该做亲家还做亲家。”

“咯咯咯”俩人又笑了起来。

几天以后，桂花的工作也被吴勋做通了。

这天，桂花起床后刻意打扮了一番。她用银杏洗面奶洗完脸，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先在脸上拍了芦荟嫩肤水，等水稍微干了一点，又敷了黄瓜乳营养液，半小时后揉匀，再擦一遍珍珠增白霜，最后抹了一层玉兰花护肤油，然后梳理了一下齐肩短发，穿上白衬衣，打上红领带，穿上蓝西服，蓝裤子，黑色高跟鞋，在胸口上淡淡地喷了一点玫瑰露香水，肩挎红色貂皮包走出房门，她把车开出院子，停在路边，然后下车关好院门，重又返回车里朝杨柳湖畔开去。

杨柳镇上梁栋的农副产品贸易货栈门前停着几辆农用三轮车，他们是上午在这里拉上菜籽油、大米等东西然后走乡串户去换小麦或玉米，下午再将换回来的小麦或玉米交回来，从中赚差价，这样搞粮食生意的三轮车十里八乡有很多，他们从天一亮就在这里上货。几个工人进进出出地忙着发货。

桂花走进门店，一股菜籽油的香味儿夹杂着五谷杂粮的味道扑鼻而来，管账的小伙子石轩看见桂花便站起来招呼道：“杨阿姨，您来啦，快坐，梁老板在后院，我给你叫去。”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去。”

桂花穿堂而过，来到后院，她看见南边的一溜库房门口，三架皮带运输机正在给从后门开进来的三辆半挂车上装小麦。梁栋站在一旁看着，搬运工们正在忙碌着，一袋袋装满小麦的麻袋一字排开被皮带运输机运上车顶，搬运工们正将麻袋一个个码放在车箱里。

空气中飘着尘土和麦香味，桂花走过去喊道：“梁大哥!”

“桂花，你来了？”梁栋穿着一双黑色的皮鞋，上面落着薄薄一层尘土，一条咖啡色裤子，一条裤腿卷了两圈，一条裤腿没卷，脚上穿着一双灰色袜子，上身穿着一件淡蓝色衬衫，扎在裤腰里，一件灰黄色休闲服外套斜挎在右肩上。

“桂花，你怎么来了？”

“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好啊，欢迎，到我办公室坐吧，外面尘土大。”

走进办公室，宽敞的房间一圈黑色真皮沙发，中间一宽大的厚玻璃茶几，上面放着一只白色的玉石雕刻的大烟灰缸，一盒中华牌香烟，一只打火机，几只纸茶杯。窗口的墙脚放着一台饮水机，用的是龙山牌矿泉水。再往里一张大的枣红色办公桌放在隔墙前面，桌面一侧放着电脑主机，中间放着显示屏，显示屏前面放着键盘，一把老板椅放在桌前。隔墙后面是卧室，里面一张席梦思床，床上被子、衣服堆得乱七八糟。

梁栋不好意思地说道：“桂花，你坐外边吧，我来收拾，让你见笑了。”他感到桂花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清香。

桂花一边收拾一边说道：“梅花也不抽空来给你拾掇拾掇，摆设得就像个没老婆的人一样，穿着也随随便便，不修边幅，看看你的头发就知道你几天没洗头了。”

“她呀，还不是成天扑在你的杨柳湖大酒店里，哪还有时间管我呀！”

“哎呀，梁大哥，照你这么说还成了我的不是了，我可担当不起。”

“哈哈哈，我也就随口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

桂花收拾完里边又收拾外边，她把办公桌上、茶几上的尘土用鸡毛掸子掸了一遍。

梁栋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桂花说道：“别忙了，坐下歇会儿，喝点水吧。”

桂花接过茶杯，坐在沙发上喝了口水说道：“还记得二十年前坐着你的手扶拖拉机去县城赶集的情景吗？”

梁栋也坐在一旁说道：“记得啊，那天雪下得好大，天气好冷，要不是一碗羊肉泡馍暖身我还真受不了。”

“谁叫你把大衣让我穿了呢？”

梁栋不好意思地说：“你是女人，我是男人。”

桂花又说道：“还能记得我们回来时路上说的话吗？”

“怎能不记得，你不是要我们两家结娃娃亲吗？现在孩子都长大了，而且两个孩子都很懂事很听话，他们也很相爱，可是......”最近姚大妈受荷花之托上门为少康提亲，梅花突然变卦，愿把紫藤嫁给少康，梁栋正在为此事纠结。

“梁大哥你也别生气，紫藤聪明伶俐，又漂亮又能干，我也舍不得这孩子，可是我们家春儿没这福气......”桂花说到这里耳边响起吴勋的话“碧玉嫁给春儿，也就圆了我心里的一场梦，当年我没能娶到你，如今就让春儿娶了碧玉，我们没有实现的愿望就让孩子们为我们实现吧。从此我们两家就会变成一家，有春儿的聪明才干，祖辈留下的这份基业也就能后继有人发扬光大了。我们打下的基础、创下的家业就不会落在他人的手里了。桂花，请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呀！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孩子们的将来和我们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事业吗？”桂花停顿了一下说道“自古以来有情人难成眷属，你也不要怪我，我会拿她当做我的女儿的。”

梁栋半天没说话。他没想到桂花也会变卦，不知此事之中有什么蹊跷。他想起紫藤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梅花给紫藤说的一番话至今还在她的耳边回响：“孩子，听妈的话，你桂花阿姨愿意碧玉做她的儿媳那是有她另外的考虑，她想把她父亲传承下来的事业世世代代再传下去，其心事是很重的，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他们两家的结合在她的眼里那才是珠联璧合，而咱们家是搞农副产品贸易的，跟人家不搭界，她那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孩子，听妈的话，少康也是非常优秀的，况且吴家在咱们十里八村更是无人能比的，你嫁给了吴家也是掉进了福窖里，别人家的姑娘还巴望不上呢。再说你学的财务管理正好能助少康一臂之力，也算是夫唱妇随，将来的日子还不是过得有滋有味。妈这辈子牵挂的就是你呀，你要听妈的话，妈是不会害你的。”

桂花见梁栋无语，觉得再说下去大家都尴尬就站起来说道：“梁大哥，你也很忙，我就不打扰了。”

“我送送你。”

“不了，你忙吧，我还要到湖上去看看菊花他们。”她闪动凤眼看着梁栋意味深长地说:“把头发洗洗吧，一头的灰尘。”

梁栋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他从桂花的脸上分明捕捉到了那种愧疚的表情和关心自己的眼神。

桂花走后，梁栋发走三车粮食，他感到有点累，就躺在沙发上小憩。他将脚架在沙发扶手的一头，头枕在另一头，点了一支香烟，吸了起来。吸着吸着就觉得脑海里云飘雾绕......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龙山脚下的银台沟，沿着银台沟往上，一条小河哗哗流出，在离山顶不远处，有一个道观叫银台观，建在水起风生处，竹林掩映中，香烟袅袅，信徒众多。梁栋沿着树林中的台阶拾阶而上，走到半山腰一亭子边，巧遇马道长下山，梁栋迎上去招呼道：“马神仙好？”

“梁栋啊，见你面色憔悴，神情抑郁，必有不顺心之事。”

梁栋欲言又止。

马道长说道：“不必细说，你最近所遇之事我已尽知。你不必烦恼，人一落地就要遭受三灾八难，这是因为他们犯了罪才被逐出天宫，降至凡间受折磨而赎罪。人人这样，无一例外。我怜你诚实忠厚，生性愚钝，就送你几句话，教你开窍，长点悟性：诸葛神算葫芦峪，阁老不知身后事；古今万事皆是缘，花开花落有定时。”说罢拂袖而去。

梁栋听得似懂非懂，赶忙追上去想问个明白，马道长用手捋一把白胡须说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梁栋呆在那里更加茫然不解，忽见一美女朝他走来，身着白色裙子，头戴蓝色遮阳帽，面罩洁白薄纱，及至跟前才发现是梅花，便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梅花也不答话，径直朝前走去，梁栋见她已至悬崖峭壁边，赶紧伸手一拉，梅花旋即转过身来，面纱飘起处，凤目传情，红唇轻启，竟是桂花，只听她说道：“梁大哥，我俩今世还有一段姻缘未了，快跟我走吧。”

说话间飘来一朵白云，桂花拽起梁栋就往上跳，梁栋神思恍惚，懵懵懂懂一脚踩空，掉进了万丈深渊，吓得他大声惊呼：“快救我......”

“咚”的一声着了地，梁栋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也不知什么时间从沙发上滚落下来。

他站起身来，依然惊魂未定，倒了杯矿泉水，喝了一口，用手抚了抚乱跳的胸口，竭力回忆着刚才的梦，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马道长好像说了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这时，管账的小伙子石轩跑了进来，问道：“梁老板，没事吧？”

“没事，刚才打了个盹，做了个恶梦，吓了我一跳。现在好了，你去忙吧。”

梁栋坐在办公桌前，细细品味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句话，突然想起梅花身体不舒，自己作为丈夫对她关心不够，未尽到责任。想想这些年来只顾做生意，以为只要给她挣好多钱就是给了她幸福，却疏忽了对她在生活上的关心和感情上的交流。现在家里虽然是啥都不缺，两人之间却好像缺了点什么，人常说少年夫妻老来伴，现在得赶快弥补弥补。至于孩子们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儿女自有儿女福。于是他立即做出了两项决定，一是抽时间带梅花去解放军二炮医院给她好好检查检查，二是准备接受吴家的求婚。

责编：王芳玲

编审：刘俊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