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庆典大会准时开始。
吴勋、长贵、吴少康、欧阳春走进市政府宽阔的大礼堂里，只见“雍川市第二个十年庆典表彰大会”的横幅悬挂在舞台上空，主席台上坐着市委书记钟山、代理市长杨波，就是原雍川市副市长，当年云阳县的杨县长。还有雍川市公安局柳局长以及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台下坐着来自各方的建设大军代表，他们挤满了礼堂大厅，上下两层人头涌动。
“吴大叔，你们怎么才来？快跟我来，前排我给你们留了座位。”王强说。
他们跟着王强来到一层前排坐下。
九点半，钟山书记宣布“雍川市落成第二个十年庆典现在开幕”。话音未落，台下立即响起潮水般的掌声。
掌声过后，主持人接着说：“由雍川市代理市长杨波同志致开幕词”。
各位领导、各位女士、先生们、雍川建设的大军们，大家上午好！祝大家节日快乐......
“哎，上次十年庆是谭市长致开幕词，今天怎么是代理市长，那谭市长呢？”
“听说谭市长因经济问题被双规了。”
“你胡说，我听说谭市长因建设雍川有经验，被调到西南边陲一个小镇去筹建一个更现代化更具规模的城市去了。”
“嘘，我还听说被黑白天使......”那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别胡说，小心让记者把你的音录去了，快听杨市长讲话。”
坐在吴勋他们后排几个人的悄声议论被杨代市长洪亮的讲话声淹没了：
十年前一个经过十万建设大军们辛勤努力而初具规模的雍川市诞生了，十年后的今天一个更加完美的现代化大都市呈现在了我们的眼前，这归功于我们伟大的建设者们。我们还要继续努力，把雍川市建设成一个更加美丽的山水城市、园林城市，从而改善人居环境、增加湿地面积、提高空气质量，使我们的生活更加美好！
一阵掌声过后，杨代市长接着说道：
在这里首先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对雍川市城市建设作出卓越贡献的大哥大嫂、兄弟姐妹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和诚挚的慰问。
又是一阵掌声，杨代市长继续说道：
因为雍川市宽阔的马路上留下了你们艰辛的脚印；雍川市雄伟的立交桥上洒下了你们滚烫的汗珠；雍川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传说着你们英雄建设者们的故事......
台下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打断了杨代市长的讲话。吴勋立即从记忆里翻出了二十多年来为雍川市建设付出了生命和鲜血的人们，他的眼前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闪现着那些死去的工友们，他们就像战死疆场的英雄一样，为雍川的建设贡献了自己的生命。他们有的刚刚结婚不久，就使心爱的妻子变成了寡妇；有的上有老下有小，撇下父母和妻子儿女走了。他们当时得到了由最初的几千几万到现在的几十万元的赔偿，虽给活着的人解决了一些生活问题，但对死亡的人来说是多么的遗憾。他们一个个为城市建设付出了沉甸甸的代价；他们一个个用生命和鲜血诠释着城市建设的艰辛和不易。
往事就像云烟一样在吴勋的脑海里翻滚。
那时条件差、环境艰苦，冬天，泥瓦匠们住的房子屋顶石棉瓦的缝隙里往下漏雪珍，早上醒来被子上厚厚的一层；夏天，白天热得没处躲，太阳晒得膀子蜕皮，晚上休息蚊子叮得睡不着；秋雨季节，泥瓦匠们身披着塑料薄膜浇筑混凝土，不是他们不知道避雨，是因为混凝土现浇面干不完不能停下来，否则就会形成断裂缝，影响建筑物结构。为了赶工程进度，支模板的、绑钢筋的、浇筑混凝土的泥瓦匠们经常通宵达旦，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轮班干，有时候吃饭都是送到施工面上去吃。遇到技术员、质检员把关不严的地方，出现质量问题，被甲方监理发现，他们还得返工，泥瓦匠们任劳任怨，从不叫苦。就这样一年辛辛苦苦干下的工程款还拿不到手。
记得有一年冬天，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下着，雪地上踩下去鞋子都埋没了，吴勋为了讨要工程款，穿着一双旧的白色运动鞋在雪地上走，鞋子橡胶开裂处没穿袜子的脚趾头都能看见，有一个在街上行走的老人看见他问道：“小伙子，冷不冷啊？”
吴勋不假思索地说道：“不冷！”
他哪有时间去考虑自己呀，泥瓦匠们还等着要工钱呢，那时候他的兜里连一分钱都没有了。他尝够了白手起家的滋味，也受够了为借钱到处碰壁、遭人白眼的冷遇，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借不到一分钱。
那一年最终也没要到工程款，春节时泥瓦匠们没拿到工资。
次年吴勋辛辛苦苦练出来的一班人马差点就散了，好在有长贵他们，死也不愿让“泥瓦匠”这块牌子倒了。他们千方百计地克服困难，出主意想办法，向亲戚朋友借，找银行贷，终于度过了难关。
自从成立了公司以后，想不到的事情就更多了。最头痛的是到了年终，公司要不回工程款，泥瓦匠们的工资就发不上，欠的材料款就没法付。讨债的人把你堵在办公室里不让出来。有些包工队为了要工资把项目经理困在办公室里，工人们围在门口，讨要工钱的言辞灼灼逼人，有些工人骂骂咧咧，甚至动手动脚。没办法，泥瓦匠就靠这一年干下来的工钱养家呀！他们拿不上钱能不急吗？
更让人头痛的是干工程要垫资；公司添置大型设备：塔吊、施工电梯、装载机和建混凝土搅拌站要投资；银行贷款要付利息；接工程要活动经费；还有那些黑了心肝的房地产商人拖欠工程款，甚至还耍赖皮......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从吴勋的眼前闪过。
尽管如此，不如意的事情还时不时地发生。那年因一起工程质量事故被雍川市质监站罚款、停工整改，并扣押了公司资质，责令一年内不得投标，不得承接任何工程。
面对严峻的考验，吴勋没有气馁，他总结教训、细致整改，并向质监站打了复工报告，待质监站现场检查允许复工后，他严格组织、科学管理、狠抓质量、精心施工，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才最终赢得了雍川市质监站的信任，恢复了他们投标的权力。
经过二十多年的坷坷坎坎，起起落落，才有了如今的局面，特别是那些为建筑事业......
“吴总，开始颁奖了，叫到咱们公司的名字了。”长贵用手肘碰了碰吴勋。
杨代市长讲话完毕，钟山书记已开始宣读受奖单位。吴勋赶紧把思绪从往事中拽回来，他站起身来朝台上走去，不一会好几个公司的经理已经站在了领奖台上，吴勋看到了万丰公司的朱经理，他们互相点头打招呼。
颁奖结束后，文艺演出开始了，但吴勋还是没有从沉重的心情中解脱出来，十年前，香杏领着他的儿子杨铮来到公司，她不是来闹事的，她是希望公司能给他儿子找个事做，看着这娘儿俩，看着十来岁的孩子，想起杨栓柱，吴勋百感交集，他给他们娘儿俩指了一条路，让他们办起了钢化租赁站，在他的帮助下，如今租赁站已经小有规模。想到这些吴勋的眼睛早已湿润了......
一个美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下面演出：诗歌伴舞《泥瓦匠之歌》，朗颂：画眉，伴舞：市文化宫青年艺术团。”
随着翩翩舞姿，画眉清脆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你可是泥瓦匠？
你可知泥瓦匠？
当你住进高楼大厦，
你可曾想起泥瓦匠？
他们——
把青年、中年、一生，
都雕刻在蓝天下，
大地上的建筑物上。
他们用的不是刻刀，
而是手中的工具——
图纸、线绳、测绘仪，
瓦刀、扳手和钉锤......
那工具上浸透着——
他们的汗水，
他们的眼泪；
那工具上记载着——
他们的痛苦，
他们的思念；
那工具上流露着——
他们的烦恼，
他们的忧愁；
那工具上描绘着——
他们的欢乐，
他们的希望。
他们是我们心中最可爱的——
泥瓦匠。
是你们——
把一幢幢大楼盖在了月宫旁边，
让住在里面的人们与嫦娥交谈；
是你们——
让一座座大桥跨过了银汉河，
叫行走在桥上的小伙子与织女搭讪；
是你们——
把梦想变成了现实，
是你们——
用双手建成了一座现代化的雍川。
美丽的雍川，
那是你们——
用心血和汗水浇灌出的一朵绚丽的奇葩；
那是你们——
用智慧和巧手镶嵌在龙山脚下的一颗夜明珠。
雍川儿女不会忘记你们，
雍川儿女为你们感到骄傲和自豪！
你们托起的是中华的脊梁，
你们描绘的是建筑史上灿烂的画卷。
泥瓦匠——
我赞美你们，
我歌颂你们，
你们就是我们心中最可爱的人，
你们就是和平建设年代里的英雄！
画眉刚朗诵完毕，台下便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建设者代表们无不流下感动的眼泪。
欧阳春代表建筑工人走上舞台将一束鲜花送给画眉，并和她握手拥抱，感谢她对建筑工人们的高度赞扬和对建筑工人们内心世界的刻画。
伴舞演员们和画眉经过一次又一次谢幕，掌声还久久不能平息，画眉深受感动，就将自己刚刚写好曲谱的《蜜蜂颂》演唱了一遍，才在建筑工人们的喝彩声中走下了舞台。
她本来是想把这首歌让中国交响乐团演奏，由她伴唱而录制成光碟，由于她对工地生活的体验不足，打击乐部分还不够成熟，还不能足以表现出那种热闹的劳动场面和泥瓦匠们的精神世界，所以她还需要一段时间, 她要下工地去实际体验，她要让这首歌更加完美。
下一个节目开始了，王强老觉得画眉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萦绕，那声音是那么的清脆，那么的熟悉，好像在哪听到过，他想啊想终于想起来，那声音跟黑白天使的声音一模一样，遗憾的是那天晚上他没看清她的脸，难道就是她？
庆典演出结束后，宴会在市政府招待所大厅举行，建设者代表们欢聚一堂，分享着城市建设的欢乐。
欧阳春特意领来画眉介绍给吴经理及在座各位，朱经理等画眉落座后夸赞道：“画眉小姐真是才貌双全，不光歌唱得好，人长得漂亮，而且还是一位有名气的作曲家。”
“朱经理过奖了，真正的作曲家应该是吴经理，没有他饱含激情的歌词，我就是妙笔也难以生花。”画眉瓜子脸，单眼皮，颧骨稍稍突起，白净的脸上一双清亮的眸子就像两颗黑色的宝石，闪动着睿智，一头黑发披在肩上，穿一条白色裙子，刚卸过妆，给人一种出水芙蓉的感觉。
吴勋看着这天仙般的人儿说道：“画眉小姐真会说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若能为泥瓦匠歌唱，赞美他们，我全力赞助，毫不含糊。”
“好啊，有您的大力支持，我还打算将《泥瓦匠之歌》谱成第二乐章，迎接第三个十年庆典。”
“好啊，我先感谢你，干杯！”大家在吴经理的提议下共同举起酒杯。
画眉非常客气地回敬了大家一杯后，因还有别的事情就在欧阳春的陪送下抱拳告退了。
在宴会厅走廊里画眉意外地邂逅了王强，她先是一怔，然后脱口问道：“王警官，您好？”
“我......您......”
“咯咯咯”一串笑声，搞得王强好窘。
“你认识我？”
“我见过你。”
“在哪？”他想起胸牌曾被黑白天使撕走了。
“在你们学校武术教练场。”
“噢？！”
“你们的教官夸你是他所教的学生中最优秀的一个。”
王强红了脸问道：“你认识我们教官？”
“岂止认识，她还是我的老师，我的个人武术教练。”
“你不是声乐系的吗，干嘛学拳脚？”
“这是我的业余爱好。”
“那么你的功夫不错了？”
“没有，只是玩玩，防防身。”
王强在脑子里快速搜寻着黑白天使的影子，除胸牌被撕走以外，可惜的是那晚的夜色淹没了一切，他突然想起了飞镖和黑色的风衣便试探道：“我的朋友一不留神得到了一件黑色风衣和一支更加珍贵的东西，想托人寻找失主，不知你能否帮上忙？”
画眉岔开话题道：“王警官还是那么英俊。”
“啊？不不不，那是警服衬的。”心想狡猾的家伙。
画眉又是一阵笑声，她说道：“别谦虚，有机会教教我，咱们切磋切磋。”
“好啊，希望能欣赏你那灵巧的身姿。”
“一言为定。”
“画眉，快点，快点，上个洗手间怎么这么长时间，大家都在等你呢。”市政府赵秘书喊道。
“来了，来了”画眉看了王强一眼说道“王警官，后会有期，再见！”他们握手告别。
看着画眉玲珑的背影，想着她细嫩的玉手，王强怎么也无法把她与身轻如燕出招迅猛的黑白天使联系在一起，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神经过敏而出现偏执现象导致判断上出现了错觉。
几个月后，由杨代市长亲自签发的雍川市打造山水城市建设园林环境的红头文件,下发到了雍川市住建局和各建筑施工单位，并附有市委常委会讨论通过的五十多项投资建设项目。
其中有开发龙山森林公园、修复古栈道、古建筑物；建成百里河堤公园、引进儿童、成人等大型娱乐设施和高尔夫球场等体育娱乐项目；在雍川河上修筑拦河坝打造人工湖，坝上修筑廊桥，供游人观光游览。还有一些招商引资项目。
吴勋看着文件，回想着公司二十多年来的发展过程，欣慰之余感觉自己身体愈来愈不如从前，遇上这样的大好时机，是培养鲁班公司第十一代传人的时候了，这把“水平尺”到底交给谁呢？他在纠结中煎熬着，交给欧阳春，当然再好不过，既圆了桂花的梦，也告慰了师哥欧阳云的在天之灵，又使自己二十多年来愧疚的心得到了救赎，可是少康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不管咋说鲁班公司是自己这二十多年来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总不能拱手让给别人吧。他感到脑子里有两个人在打架，打过来打过去，不分胜负。
他感到有点头痛，站起来用两只手的食指按摩了一下太阳穴，走出办公室，开上他的黑色奔驰来到了雍川河畔，将车子停在河滩上，解开安全带，走下车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雍川河滚滚的流水沉思......
责编：王芳玲
编审：刘俊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