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沉闷压抑的哀乐声在吴家的院子上空飘着,渐渐向柳树湾的空气中散去。
吴家的门前,左边竖着一根八米高的木杆子,上面挂着六节望门纸。“望门纸”是一串用白纸剪成的像窗花一般的桶状物,直径大约四十公分,高约五六十公分,一截一截连在一起,俗称“望门纸”,一般是十岁一截,不满十岁的按十岁算,有几截就表示那人活了几十岁。右边搭着一个棚子,棚子下面放一方桌,桌上放着香烟、茶水,周围坐着吹鼓手班子的乐师们,那呜呜咽咽的哀乐就是他们手中的乐器发出的。街门左侧的门柱上靠着一块五十公分宽两米高的木板,上面贴着一张用白纸书写的讣闻:
不孝男等罪孽深重不自殒减祸延
中华人民共和国先考吴府君之灵柩,卒於乙酉二零零五年六月十七日巳时,寿终内寝,距生於壬辰一九五二年六月三十日吉时享寿五旬有三。不孝男等亲视含殓,即日遵制成服,苫塊之中,荒迷弗及,遍报哀此。
孤哀子吴少康、女吴碧玉,泣血嵇颡、妆涙顿首、拭涙沾襟。
讣闻是马道长亲笔所书。另外马道长把头七安葬的时分单子也开好了:寅时沉殓,卯时升棺,辰时出殡,巳时下葬,酉时出煞以及棺中所放桃仁、桑枝、青石、五色粮食都一一交代在上面。
今天是头七的第六天,也是祭奠吴总的日子。治丧委员会由长贵总管,于大叔顾问,家门户族及前来帮忙的人俗称劳客,他们也各有分工。长贵将迎客、喝汤、收礼、接待、酒席等事宜都一一交代下去,劳客们各就各位,各司其职,一切准备妥当,单等雍川市建筑行业、各界人士、亲朋好友以及街坊邻居们前来吊唁。
灵堂就搭设在院子里的一侧,里面安放着吴勋的灵柩,灵柩前面放着一个小供桌,上面放着吴勋的牌位,牌位前面献着供果、茶水、供酒、献饭。献饭前面放着一个香炉,炉里插着三炷香,香头散发着幽香,三股蓝烟袅袅上升。
在供桌前的地面上放着一个瓦盆,供吊唁者烧纸钱用。两侧地面上铺着麦草,供守灵的人们跪或坐。
左边跪着身着白色孝服、头戴白色孝帽的少康和紫藤以及族里的孝子们,右边坐着荷花。
欧阳春穿着白色孝服和母亲桂花一大早就带着花圈、铭旌、献祭、纸祭品朝吴家而来,负责接待的劳客和吹鼓手们吹着长号唢呐远远地将他们迎进吴家,上了礼落了贴欧阳春汤都没顾上喝就来到了岳父的灵堂。
他跪在用尼龙草袋子装上麦草做成的蒲团上,先上了三炷香,再站起身来行了三拜九叩之礼,烧了些纸钱,然后对着岳父的灵柩说道:“爸,女婿给您磕头了,今天您的宝贝女儿碧玉还在医院里,不能亲自给您磕头,我就代表我和她给你磕上六个响头......”
欧阳春说着眼泪早已下来了,他将蒲团向后挪了挪,脱下白色孝帽,放在一边,将孝服衣领整理一下,双膝跪在蒲团上,双手按在地上,身子慢慢向下,额头着地,一连磕了六下。他毎磕一下,额头上的紫痕就加深一层,等六个响头磕完了,额头都红肿了起来。磕完头他站起来,戴好孝帽。
紫藤看着欧阳春把头在地上磕得“嘭嘭”直响,眼泪便不由自主地下来了,虽然未动声色,心却随着欧阳春的头每一次着地,紧紧地揪了六下。
少康偷眼看了欧阳春一眼,心里骂道:“做戏给谁看呢?假仁假义,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想起欧阳春与父亲换车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拳头,浑身的血便涌上了脑门,鬓角的青筋都暴了起来,等欧阳春磕完头,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步跨到欧阳春跟前,一把抓住欧阳春胸前的衣领厉声喝道:“欧阳春,你为什么要和吴总换车,你为什么不开着车去死!”说话间一拳朝欧阳春的脸上打去。
欧阳春躲闪不及,被少康打在鼻梁上,一股殷红的鲜血就顺着鼻孔流了出来。
荷花赶紧上前阻拦,被少康推倒在草铺上。长贵、长福闻声赶到灵堂前将少康拉住,按坐在草铺上,桂花赶紧将儿子欧阳春拉进房间里去了。
这时少康的姑姑吴娟和姑父杨涛来了。
吴娟跪在弟弟的灵柩前哭得非常难过,还一边哭一边弟弟长呀弟弟短的念叨,惹得荷花和在场的人也都跟着哭了起来。
吴娟越哭越伤心,桂花和荷花两人劝也劝不住,拉也拉不起。
紫藤见此情景,便从草铺上站起来走到吴娟身边双手搀住她的臂膀说道:“姑姑,别难过了,住声吧......”
吴娟在侄媳妇的劝说下才渐渐止住了哭声,给弟弟上了三炷香,烧了些纸钱。
就在这时万丰公司的朱经理来了,他走到灵堂前,荷花赶紧起身迎接。
寒暄两句后朱经理握着荷花的手说道:“吴老板英年早逝,对我们建筑行业来说犹如一颗巨星陨落,使人感到缺憾之至,对鲁班公司来说更是一巨大损失......”朱经理眼里挂着泪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用手背粘了一下眼角,缓步走向吴勋的灵柩,在供桌上取了三炷香点上,插在香炉里,然后跪在蒲团上,在纸盆里烧了些纸钱,慢慢地站起身来,朝着灵柩深深地躹了三躬,转过身来再次握着荷花的手说道:“荷花,人死不能复生,别太伤心了,注意身体,节哀顺变!”
荷花满脸泪花地点了点头。
“朱经理,请屋里坐吧!”桂花拉着朱经理的手进客厅去了。
梁栋领着儿子仓宇和儿媳春桃来到灵堂前,上了香、烧了纸、磕了头,安慰了荷花几句。
荷花看着梁栋抑郁的表情问道:“梁大哥,梅花姐的病怎么样了?”
梁栋叹了口气说道:“一天重似一天......”
这时桂花从屋里出来了,见梁栋一脸愁容,赶紧招呼道:“梁大哥,快到屋里去坐吧。”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朝屋里走去。
过了一会儿,吴勋的老岳丈在大女儿麦花的搀扶下和老伴一起来到了灵堂前,看见女儿荷花瘦了一圈,老两口心痛得不知说什么好。幸好桂花出来和荷花一起将两位老人搀扶到厢房,陪少康的爷爷和奶奶去了。麦花就在灵堂前给妹夫上了三炷香,烧了些纸钱,哭了几声,就起身到父母跟前去了。
杨树湾、苇子沟村的泥瓦匠传人和泥瓦匠们也都三三两两地来到了灵堂前烧纸鞠躬。
王强和母亲菊花、米娜和母亲道碧也来了,灵堂前烧纸叩头的人越来越多......
雍川市建筑行业以及各界人士都陆陆续续前来吊唁,一时间吴家的门前两侧放满了花圈、插满了铭旌。大街小巷里都放满了小汽车。
白猫夜总会的白老板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花圈挽联上的题字。
“白老板......”肩上突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吓了白老板一跳。
“阿黑,你——也来啦?”白老板转过身来,凑到阿黑耳朵跟前小声问道“什么时间出来的?”
“几天前。”
“你小子有办法。”说着在啊黑的肩膀上捅了一拳。
“那是,就凭那几堵高墙能把我奈何,我出来进去就象走亲戚一样。”
“吹牛,那么大的事一定费了不少吧?”说着三个手指头捏在一起搓了搓。
“兄弟上头有人,哥啥时候有事了尽管给兄弟我说,我去捞你......”
“去去去,说你拽你还真拽上了,等你去捞我啊?黄瓜菜都凉了。”白老板打断啊黑的话说道。
“是是是,大哥比我更有范。”啊黑说着拿出一盒龙山雪茄,给白老板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抽了一口说道“听说市里主管建筑行业的副市长也来过啦,市长也送了花圈,挽联上给了吴总很高的评价。”
“是吗?”
“你要不信,咱就在花圈里找找看。”
他们二人就在花圈里一个一个地看,找了半天还是没找见,此时已是中午时分,负责安排酒席的劳客们已经招呼大家去杨柳湖大酒店入席。
杨柳湖大酒店一层、二层大厅及包厢里都坐满了宾客。开席之前,在长贵的主持下为吴勋开了追悼会,老村长于大叔致悼词,他高度评价了吴勋的一生,接下来雍川市住建局顾局长讲了话,他充分肯定了鲁班公司在雍川建设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赞扬了吴勋的功绩。
宴会在庄重、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了。
下午孝子们在吹鼓手的陪同下去了南岭岗坟地,给祖宗烧了纸,并认了认吴勋的墓地。在来回的路上,长号声和着唢呐声如泣如诉,犹如一位悲痛的母亲诉说着一个孩子的不幸遭遇。
晚上八点起草。起草就是在出殡必经的十字路口点一堆篝火,所有的孝子们由一位手提灯笼的老者引领,在吹鼓手的长号和唢呐声中,一手拄着柳棍,一手拿着一炷香,低着头、弯着腰、哭着从灵堂一直走到篝火旁,绕篝火转三圈,最后将手中的香头投进篝火里,然后再回到灵堂,对着灵柩行集体三叩头之礼,就算起草结束了。这一习俗是祖上沿用下来的,大概是给去阴间的人引领黄泉路吧!
起草完毕,孝子开始烧纸钱,由吹鼓手们的长号和唢呐陪同,摄像师也不放过这一难得的过程。一般是直系儿子、儿媳,女儿、女婿,侄儿、侄媳,孙儿、孙媳及旁系的亲属以此类推。有单个烧的,也有夫妻一块烧的,有的地方还要行三叩九拜之礼,各地风俗不同。
少康、紫藤以及家门户族的孝子们都一一跪在灵堂前烧了纸。期间还有亲戚们掏钱点曲让吹手班子里的乐师们弹奏。
接下来就是守灵,除过孝子们以外,街坊邻居前来打牌、玩麻将、摇宝的一直闹到五更天,桂花和菊花还为守灵的人们准备了夜宵。
五更卯时,长贵按照马道长开的时辰单子指挥着杨涛、长福、欧阳春、王强、仓宇及家门的劳客们将灵柩升起放在两条长凳子上,这就是升棺。
不多时,前来送葬的乡亲们已经来了,小伙子们便将灵柩从灵堂里抬出院子,放在停在街门口马路上的灵车里。
一切准备就绪,辰时已到,灵车便慢慢地起步了。
孝子们哭声四起。
少康肩上扯着一条一头结在灵车上的白布,在姑父杨涛的搀扶下头上顶着烧纸的瓦盆,怀里抱着父亲的遗像,低着头、弯着腰痛哭流涕地走在最前面,欧阳春和其他孝子也都白衣白帽披麻戴孝,有扯着白布的、有扶着灵车的跟在后面。行至昨晚起草的地方,少康在姑父杨涛的帮助下用力将顶在头上的烧纸的瓦盆摔碎在地上。灵车在吹鼓手的长号和唢呐声中向着南岭岗坟地缓缓而去。
白色的中间有个方形小窟窿的圆圆的纸钱在通往坟地的路上像雪片一样飘落着......
柳树湾村南岭岗上的墓地里添了一座新坟。坟上插了好多花圈,其中一个花圈上的一幅挽联特别引人注目,上款写:建设雍川的功臣吴先生安息!下款是:雍川市市长杨波敬挽。
俗话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按理说吴勋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他也该安息了。可是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却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责编:王芳玲
编审:刘俊程